抑郁过后,身为跨男的他和母亲出柜了|Transtory
文|郑思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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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书书22年的成长经历中,父亲只是短暂地出现在了他的生活中。用书书的话来说,父亲是「卑鄙」的。
从小学开始,书书就会被这个所谓父亲的男人带到他的家里。那个家有男人的妻子和孩子,是一个把书书和妈妈隔绝的家庭。
书书不记得那时的他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待在父亲的家里,只记得有时放假他会被带过去,甚至还会在那里过年;但在那个体会不到一点温暖的「家」里,书书始终是不自在的,原本在学校活泼好动的他变得沉默寡言和无所适从。
对于父亲的存在,书书没有过多地关注过。之前这样的关系维持了很久,直到有一次书书被带去做了亲子鉴定,他才知道那个男人确实是他血缘上的父亲。
除夕夜,看着父亲和他的家人,书书却更想和真正的家人待在一起,尤其是在这种重要的时刻,而书书和母亲始终是在这个不可改变的错误中,妥协的那一方。
书书不喜欢父亲的作风,母亲也一直不被重视。因为父亲对两个家庭都不爱惜,所以才造成了书书所讨厌的局面。
长大以后,书书很少再去父亲的家里,那里有属于书书单独的房间和物件,但在书书的心里,那些始终不属于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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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小学时起,甚至可能更早,书书都希望被当成是男生,隐匿在男生的群体中。那时书书的认知里,还没有「跨性别者」这样的概念。
男生们愿意和书书一起玩耍,大家也会把短头发的书书当作是男生,但隐匿于男生之中的书书也会突然就被迫公之于众。
「你到底是男生还是女生?」
书书愣在学校的楼梯上,旁边是和他一起玩的男生小群体,跑来问话的则是隔壁班的一个男生。
不知道怎么回答,也不想回答,书书只觉得很是尴尬,但男生已经把手往裤裆伸了过来。
书书本能地往后退,却什么也没有做。书书回想起来,他也想要反抗,但是他不知道那时的他为什么没有反抗。
后来他们打了一架,老师以书书是「女孩」为理由让隔壁班的男生道歉了。书书现在想来,这样的「胜利」对他来说是不光彩的,身为跨性别者的他竟然因为「女生」的身份得到了道歉。
初中以后,书书不再像小学时能够融入男生的群体里。在他的眼里,这所学校像是豫章书院的「翻版」,老师提倡同学们互相检举揭发,同学们之间也不存在信任,书书不愿意成为这样的人。
身边也有同学是友好的。在意识到自己是跨性别男性以前,书书自认为是「蕾丝边」(即女同性恋的英文Lesbian的音译)。
同学知道后也没有反对书书的身份,但只要书书一问到,如果她的小孩也是「蕾丝边」是否能接受时,同学只表示接受不了。
书书理解他们,因为他是什么样的身份是与同学无关的,可一旦作为他们的家人,他们就不会像对书书一样来地来思考这个问题了。
最终书书也没有向父亲提起关于性别和性倾向的事情,因为他们始终不怎么接触,父亲是否接纳对书书来说并不影响他的决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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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
书书发现自己是FtM(跨性别男性)的身份,是在进入大学以后。
以前看到金星出现在电视上,书书也不会把他们两个人做什么关联,只知道这是「变性人」。
认识「跨性别者」这个词是偶然,但书书对身份的认定却像是必然。在多次确认后,书书认定了他跨性别男性的身份。
在和女朋友的亲密关系中,书书更愿意被看作是一个男性。生活中,女朋友从来也没有把书书当作过女生,但发生性关系的时候,书书意识到了他还不是一个「真正的男生」。
对性别和性关系的困扰让书书有意识地去搜索相关的信息和组织,后来更加深入地了解和反复地确认。
在一些交流群里,书书发现有许多人改掉了身体和社会上给他们的错误烙印,有人做完了上身和下身的手术,也有人甚至修改了身份证。
这些对书书来说都很遥远。尽管在心理上认同属于这个群体,但书书认为他和他们还是有些不同。
在书书看来,他的性别焦虑不是很严重,他渴望着拥有一个完全是男生的外形和身份,但同时也在犹豫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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认识FtM伙伴的时候,书书正好面临着与日俱增的学业焦虑,书书把那段时间比作是抑郁的泥潭。抑郁状态主要来自于学业焦虑并同时引发了性别焦虑,而他只能一个人在泥潭里拼命挣扎。
书书最开始就读于法学专业,后来转专业的那一学期,正好把腿给摔骨折了。书书只能躺着,学业不得不暂停,缓考手续却因为学院的失误被耽误。看着一整个学期的成绩没有分,书书就算心里委屈也只好接受。
后来转入数学专业,自认为还算擅长学习的书书低估了需要付出的努力程度。
以前不曾接触的高等数学和数学分析的课程一下涌向书书,学业状态一直不理想,于是书书产生了厌学的情绪,甚至厌学到想要休学或者退学的地步。
不愿意去管学习上的事情,关于自我的一切开始无限地放大,身体和心理上的每一处,感受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深切。
或许是逃避心理作祟,也有可能是因为恰好发现了FtM的身份,书书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他的性别上。
书书也联系过船思的创始人冯卓凡。他诉说了他的性别焦虑,想去做上身手术的他,没有勇气和家人说,也害怕被家长反对。
「冷静地看待这件事」是书书打通电话后印象最深刻的感受,因为做手术意味着要和家人沟通,手术也并不意味着一劳永逸了,不管选择走什么样的路,未来承担生活的一切的仍然是他自己。
此外,书书还认识了一位在同一个城市的FtM,见面后向他咨询了很多觉醒以来的困惑。
相比于群体里的其他人,书书和他有很多相似之处。那时他还没有做手术,也没有用激素,而现在不同,付出代价的他在外观上比书书更像一个男性了。
也是在与他的交流中,书书知道了许多关于改变的代价。
书书认为没有什么事情能永远确定,自然手术和激素的影响也不是一成不变的。
没有人能预知,摘完卵巢和子宫需要一辈子依靠雄激素来维持的身体,什么时候会出现问题;也没有人能够,即将大学毕业的他,如果改了身份证上的性别,将来面对的会是什么。
书书不确定激素和伤害哪个先作用,就像永远没有人能确定明天和死亡哪一个会先来临。
仍然有很多人用了激素和做了手术,书书羡慕着也在权衡着,但一辈子的事他却已经提前先想好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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书书希望不管做什么,一下就能达到完美——学习是这样,性别也是如此。
学习曾经是他信手拈来的事,但追求学业上成功的他却失败了。学期开始,书书认真地听课,努力跟上节奏,却还是听不懂老师在说什么。几次以后书书感到了极大的挫败感,随之而来的是对自我的否定。
书书把自己的状态归结为「习得性无助」。这个概念由美国心理学家塞利格曼提出,指一个人经历失败和挫折后,面对问题时产生的无能为力的心理状态和行为。
他就像被关在笼子里的动物,接受了永远逃不出去的现实。哪怕有一天笼子的门被撤掉,他也不会再往外走了,因为在笼子的门打开之前,他已经一次又一次地失败了。
学业焦虑和性别焦虑最严重的时候,书书感觉就像是在抑郁的泥潭中挣扎。
和家人无法开口,和同学难以相处,被亲密关系困扰,生活中的一切都变得无所谓,对什么都不感兴趣,书书把自己与周遭隔绝了起来。
逃课的次数越来越多,逐渐地,书书不再去学校了。书书躲到了女朋友的家里,没有上课,没有社交,没有想见的人和想做的事,他关上了和外界接触的门。
门外母亲和老师的敲门和叫喊声越大,他就越狂躁。书书不想把门打开,更不想让自己处于被逼迫的状态,门外的躁动让书书难以忍受。
「你们再敲我就跳下去!」书书只是想他们不要再敲门了。
只有这样向门外吼去,敲门声才会渐渐停息。
不想面对老师、同学甚至是家人,隔绝的几个月里,一整天除了吃饭、睡觉就是在拼图和搭积木,这是书书逃避现实唯一的方法。
陪书书度过抑郁期的积木和拼图。图片由本人提供
书书尝试过要努力逃脱现状,却始终找不到所谓正确的方法,许多曾经看起来「撞得头破血流」的尝试,书书现在看来都是无效的。
想要改变现状的书书正好面临大三下学期选择的分岔路口,跨性别的身份如同生命的连接体现在他的身上,书书找到了一个看起来有效的方法——选择他所感兴趣的研究方向深造下去。
大学期间遇到的困难,在这里好像找到了发泄的出口,长期被性别和亲密关系困扰的他,开始大量查找性别与性关系的文章和论文。
书书甚至还会去找相关的线上课程去学习,曾经与世界失去的的联系也正在一点点地被他找回来。
在这样的过程中,书书感受到了很久都体会不到的专注,这样的专注不是拼图和积木所能带来的体验。
书书已经度过了他认为最难熬的时间,但那段一切都失去意义的经历也并不全是苦痛。
那时他的身边有同学、老师和家人,许多看起来没有出路的尝试,都在每一次善意和鼓励中让书书找到了意义。
书书振作之后的时间日程表。那段难熬的过去,书书花了一整个大学的时光去摸索和抗争,现在他想传递的是一种希望:「人们会遇到一段自己觉得熬不过去的时间,但是熬过去后可能就会变得生机勃勃。」图片由本人提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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书书曾自以为是「蕾丝边」时,对母亲坦白说自己喜欢女生。母亲只是一笑置之,说她也喜欢女生。
书书反驳,他们的「喜欢」不是同一种喜欢。母亲问他,怎么不一样。书书说他的喜欢是那种想要发生关系的「喜欢」。母亲无言以对,书书知道那是母亲并没有把他的性倾向当一回事。
书书最终还是向母亲出柜了。母亲没有大哭大闹,反而是平静的。实际上书书已经向母亲透露和试探过很多次,母亲始终是在回避,没有强烈的反对,但也从来没有同意过。
偶尔书书还会向母亲提起要做手术的事,让母亲写一个同意书,母亲只会回答「嗯」。
有的时候,母亲也会和他说,这辈子想都不要想。书书知道这指的是手术,他也能够理解母亲。母亲仍然觉得书书的这些「不同寻常」只是一时兴起。
书书知道他其实并没有想好,他只是想要向在乎的家人说这么一件事,一个每日萦绕在他心头的事。当然,他也不会和母亲说,只要同意书一写,他就会马上去做手术。
曾经在抑郁的泥潭挣扎过几年,书书把治愈的过程当作产生抗体。性别焦虑一直存在,书书不会视而不见,也不会任其支配。
心态转变之后,书书更愿意向家人倾诉,曾经因为焦虑而无法开口的事,不再变得沉重和令他喘不过气,理解也是在「抗体」的作用下慢慢融入他和母亲之间。
后来提的次数多了,母亲不再回避书书口中的事了。母亲说希望书书能好,能快乐,但做手术在母亲看来始终是伤害身体的行为。
他们没能达成共识,但好在母亲能开始正视他一个人想了很多年的事。
算命的人说书书二十七八岁会结婚,母亲深信不疑。姐姐给书书帮腔说,他要结婚也是和女生结婚。
母亲并不喜欢这种说法,不过相比于在身上动刀子做手术,母亲渐渐地更能接受书书喜欢女孩的事实了。
Photo by Sharon McCutcheon on Unsplash
但像是为了向母亲证明什么,也像是心里多年的执念,书书备战考研的时候选择了「性与性别研究」的方向。
这种生命上的连接把他拉出了泥潭,同时也成为了他未来想要追求的事业。前方的道路在冥冥之中已被做好了选择,书书想要给自己一次研究自己也是研究这个群体的机会,他还有很多的机会和可能。
曾经认为身份证和结婚证只是一纸证明的他,也会期待获得一个主流群体所拥有的「特权」。
书书记得一则报道:一位有着男性外观,身份证上写着「女」的跨性别网约车司机,被平台封号了,仅仅是因为平台认定他的账号与本人的形象不符,尽管这是同一个人。
在系统的性别一栏到底是填「男」还是「女」困扰着书书。或许这位网约车司机遇到的事也会发生在书书的身上,他始终想找到一个不那么难的位置,完美地解决这个问题。
但对于书书的身份来说,不管处于社会中什么样的位置都是困难的。书书希望这只是源于他的悲观心理,而不是现实真的如此。
前段时间书书还去拍了证件照,相比于出生的性别来说,照片里的他更多的是一名男性——剑眉星目,打着领带,穿着男士西装。
尽管母亲不满意这张证件照,但书书却很是喜欢。未来很长,他还有机会改变现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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EN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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